沉炣

我们失去就永远失去

【盾冬】艾格尼丝

Sum:如果詹姆斯养了一只猫,会不会选择叫它艾格尼丝?


*第一人称,分多个视角,意识流。

*情感放大化,请确定能接受后再阅读。

*关于记忆与忘却,离别与重聚。




【史蒂夫·罗杰斯.纽约.2014】


在我的印象中,“詹姆斯”这个称呼始终是用来称呼你之外的其他人的,即使你当然也能被算作是一个“詹姆斯”。可是,我的确不愿意他们将其视作什么特殊对待,好像你只是一个死物的形象,而不是那个足以摧毁并重塑我的一生的人。

听吧。听吧。听那个隆响在你我耳畔的声音,巴基,我前半生的守护者,我后半生的海中塔,我的挚友。是的,除了“朋友”这个词,我还配用什么来描述你呢?即使现在。瞧瞧吧,你我身上的血渍纵横,汗尘交加。我几乎能够看到我胸腔下断裂的三根肋骨,那淌过鼻翼的红壑,而刮过你身边的风声在其间作响,隆隆着。

你知道,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我不该救你。在会为众人所欢呼的幻想中,我将你推下这该死的母舰,或者用肘弯将你硬生生扼毙,不会低头去望你那双可能懵然的眸,哪怕一眼。

可我怎么会这样做,我怎么会不救你。我这辈子受你的照顾是如此之多,我在心底埋藏的对于你的爱意又是如此之深。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允许你做出危及公民自由的举动,并且我笃信,你会理解,也会感谢阻止了你的我。

我知道,如果我不抓紧你,你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或者说,去安全的地方。

躺在床上的日子让我回想起从前,那个无法被提及的曾经。石膏和绷带,碘伏和哮喘药,痛苦的时候和梦,伤口处流出的脓血。我闭上眼。

我想起那片围篱,圈起你的屋子,圈住我们的童年,我的“尚且瘦弱可悲的那些年”。你当然不再记得那个东南角的小洞,或许以后会想起,但“以后”实在是个虚空的概念,我们几十年前就应该意识到这个问题,否则又怎会有这么多的变迁与悔恨。

钻出去,我们从那个小洞里钻出去,只顾把一切都扔在身子后面。隔壁家打理良好的蔷薇丛闪着春天的光,而我们的目的地并不在那里,我们要去看一看屋后小巷里的母猫,还有她出生不久的几个孩子。

娜塔莎进来了。我散漫出去的思绪被自己猛然遏止。在这种情况下仍能轻松地笑着和她打招呼应该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最大的进步,我看到她眼中的阴影,也看到你们之间或许有的可能性。

我不愿去想,权当给自己放次假。可她却说我的假期结束了。好吧,意料之中。我看着她,露出苦笑。她耸耸肩,说,意料之中。

我们去见了弗瑞,还有他的墓碑,有些离奇。小娜将那份纸质档案递给我,牛皮袋子磨得我手发疼。我想问些什么,可一切答案都已经被装在里面了。我再没有任何话可以说。

那只母猫,艾格尼丝,我又想起她。黄白花纹的小家伙,带着两只小猫崽,一只像她,一只不那么像她——那是只黑白花的小公猫,大概是随了他父亲。

巴基曾很喜欢她,像每个称职的饲主一样给她带去吃食和连家中小弟都不再能穿下的旧衣物,他给她铺好窝,直到那两只猫崽长成大猫后离开,而她最终被车碾死。我当然也很难过,但并没有像他那样失魂落魄好几天。

是的,那对他的打击真的不小,我那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艾格尼丝是他交的第一个小女友的名字,她是个好姑娘,但我并不是多么喜欢她。自她搬离纽约之后,这是巴基头一回这么难过。

这两件事似乎没什么可比性,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你所喜爱着的女朋友离开了,狠心地和你断开联系;而那只被你寄予了几分眷望的猫,也不过是以另一种更决然的方式离开。于是你知道,两个艾格尼丝都离开,依平行线的规则,你们都将永远存在,永不相逢。

而我,我希望你忘却她们,连同那些让你痛苦不堪的所有事物一起,即使我知道,这终究只是一桩无法实现的空愿。

又或许前者已经实现,建立在你因电流穿梭而生出的恐惧之上,那些记忆大概再没有复苏的可能性。但我却为此痛苦不堪,为此想起过往,为此催眠自己,并继续向未来迈去。



【娜塔莉娅·罗曼诺娃.伏尔加格勒.1997】


迈步,提腿,转圈,双手环圆,踮起脚,转圈。做得漂亮,娜塔莉娅。

芭蕾舞课对于大部分女孩子来说或许是一项不必要的课程,对于我这种女刺客来说却是工作必需的资本。但说实话,每每那个家伙抚上我的腰侧时,我都会把这个事实刻意忘却掉一些。

这是种怎样的心态呢?我揣想着,可终究想不太透。他总戴着那个面罩,似乎也就此隔绝了我探究他的唯一渠道。他的嘴太严,没听过他着重赞扬哪个姑娘,也没见过他像其他那些该死的人渣一样在我们身上多摸两把。

我是会想取悦他的,至少让他的那双眼睛看起来别那么死气沉沉。我尝试过在课后靠近他,为他唱几句歌。开始并未有成效,他几乎在训练结束的那一刻转身就走。

疑问升起来,棕色,蓝色。她们讨论过那张面罩下的脸究竟如何,从他露出来的眉眼看,他绝对不会长得太差。

但这些都不是我所需要关注的。夜里我想的是叶莲娜,还有那抹将起未起的疲怠与思念。又或许只是活下去,别像她们一样对自己的结局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我们的交谈是我刻意作为的结果,有那么几分矫饰的成分在里面。他看向我,终于不再像之前那几次一样接着就扭开。但我并不喜欢那样的眼神,他像是迷失了,不得不拿着刀,并将刀尖对准所有人。

说实在的,我真被他吓住了,也被他吸引了。但我猜这大概只能算是一个女孩子的正常小心思罢了,没有其他的任何价值。

他教给我战斗的技巧,让我学会如何用双腿拧断敌人的脖子,怎样跳酒会上目标们跳的舞,似乎忘记了我才十四岁。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因为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深不可测,或许我们把彼此当成了乐子。

没有哪里的雪能下得过俄罗斯,即使斯大林格勒改名为了伏尔加格勒。偶尔我也会为山毛榉上沾着的白顿足片刻,极少数时,我会和他一起出任务,那大概是种荣光,可我只在他身上看到了影子。那影子并不属于他。

我了解他吗?不,我不了解。我不了解他吗?不,我了解得比任何人都透彻。我知道他也会偶尔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即使只是片刻,我想那可能是因为,他也看到了我的影子。那影子曾经属于我。

结局,每个人的结局都不一样,我们两个也是如此。可那种感觉实在太令一个小姑娘沉醉,那种被人注视着后背的感觉,名字被人亲切地用家乡的语言呼唤的感觉,我由此而知他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多少次我看着他向我走来,像一颗星星,我的星星,决绝地走向陨灭的结局。而我几乎每次都要脱口而出,我不想失去你。但我遏制住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你为我骄傲的事情。

塔莎。你这样喊我。

忘记我。你这样说。



【巴基·巴恩斯.布鲁克林.1934】


耶稣,你真的是和我身边的女孩子们过不去吗?你既然有使数千人吃饱的本领,为何不能抬一抬手,留她们至少一个给我?好吧,搬走的艾格尼丝就算了,我们那时候都太幼稚,虽然她是个漂亮姑娘,但我们的确太幼稚。

但是我的小猫——她甚至都不算是我的——彻彻底底地走了,没再留一点转圜的余地。我没法子像安葬一个人那样安葬她,因为那辆该死的轿车几乎把她拆散架了。

好样的,史蒂夫瞧出了我的不对劲,可我知道他并不真切地理解我的每一寸感受。我能明白,毕竟他所受的苦可不比被车碾死那般来得痛快,那是种经年持久的折磨,同时折磨着我们两个人,只不过在他身上,这种折磨的危害性体现得尤为明显罢了。

我不奢望他会和我一起痛哭一场,他的眼泪太过珍贵,大概要为某些终将到来的我不能预知的离别做准备。我当然也不愿意哭,这让我显得太脆弱,有失体面,而不像大家眼里的男子汉那样,坚不可摧。可又有谁是真正的男子汉呢?

上完学后,再过段时间我大概要去打些零工了,局势变得紧张,我只能从父亲和他的朋友的谈话中偷听到几个片段。说实话我听不太懂,只知道烟草味儿熏到鼻子里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史蒂夫拉着我跑到街上的时候我根本还在出神,我以为他要嘲笑我或者做些什么让我清醒的事,可他只是拉着我跑到了街上。他问我,这里怎么样?我抬头看了看“这里”,好吧,糖果店。

他一定是把我当成小时候的巴恩斯那样好哄的孩子了,一颗糖果能抚平所有。可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星星点点地降临,我不想看我是如何迈进店内的,只能笑笑。

他说,我觉得你猜错了。拜托,我还什么话都没说,他这句话让我有些发懵。然后他和店主打了个招呼,带着我去到店主身边,蹲下身来,噢,那里有一只小猫。

这一定是故意的。我满怀悲伤地揣摩,还是想伸出手摸摸它的头。

史蒂夫说,她多可爱啊。我不敢吭声,怕一下子哭出来。如果我哭出来,第二天布鲁克林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巴恩斯家的小子因为摸猫而泪流不止,多大的一个笑话。

她的绒毛是软的,黄的,比艾格尼丝慵懒多了。她俩的相似之处并不多,可或许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史蒂夫给我的用来发一次疯的借口。

我看着那双琥珀色的圆眼睛又想起艾格尼丝,匆忙地跟店主道谢后想夺门而逃,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他有没有跟上来。门外的冷风让我清醒,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正存在着,有的永远离开,有的仍然存在。

回头时我看到史蒂夫双手抄在裤兜里,他向我望过来,耸了耸肩。我想大声对着他说,如果我有一只猫,我会叫她艾格尼丝,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姑娘。

然后我的视线骤然模糊,一大团雾涌上来,淹没我的眼眶。不争气啊。我想。我看着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都过去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脸上,我没忍住,掉下几滴眼泪,灼得面颊生疼。



【“交叉骨”.纽约.2014】


如果让二十岁的我现在站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成为那个家伙的管理员是件预想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幸事。这个组织给我的信任或许比我当初所需要的要多得多,可如今一切都已经改变。当然,也没什么改变的他妈的必要性。

他并不开口,即使是在那时,除了用几句混账俄语交代完全部作战的关键,他除此之外还会说什么?——我不希望他说些其他的什么,哪怕是他妈的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操。

我们这次的任务重点不太一样,就在这个机构被九头蛇完整地侵蚀吞没之时。我们的美国队长站出来想要掺和一脚,鬼才知道他会不会成功。当然,我认为他不会。大业终将完成,新的秩序必被重建——每当我生出怀疑之心,我就会这么想想。

阻碍在所有时候出现,人的意志最多不过使狗日的终局的到来拖延一小会儿。太多的无用功累积在一起才导致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混乱、不堪,但它将会是新纪元开端的前奏。

我不得不诚恳地坚信这些事实,并为我们共同的目标去杀一个又一个人,背着正义在敌对势力中潜行,他当然也是这样。我是说,冬兵。

冬兵,哈,混小子,光是我接过你之后,你就不知道失控了多少次。真是个失败品,对吗?那些“科学家”们会这样评论你的,像评价一个死物,一个应该下地狱去的疯子玩意儿。

就像你的每一次任务——是的,你的,只是你的,没有任何一个他妈的人会像你一样只被委派暗杀和窃取情报的任务——你见不得光。对于皮尔斯给你的那一巴掌我都不想再说些什么,哈,这话多可笑,好像我能对他的意志产生什么影响似的。

在我知道他们毁了我的一切后我就只能为他们卖命了,你对于你自己又知道些什么?你像条狗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认出了那个美国队长又如何?最终这些东西还是要被全部清洗干净,一点不留。或许会留下一些比较顽固的吧,可那无济于事,那他妈还不如一枪崩了你好。如果有这个必要,我会帮你,哈哈。破笑话。在我动这个念头之前,狗娘养的皮尔斯会先派人干掉我的。

多珍贵的武器,多优秀的杀手,多精准的机器。火焰,耳鸣,主观臆断,他毁了你,冬兵。他让你变得像个人了。可现在所需要做的一切、你所被期望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概念的反面之上的。皮尔斯那家伙是对的,即使他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别无出路,我们别无出路。既然这是我的选择,也是你被迫做出的的选择,那么不管扔到我身上来的是什么,我都必须全部接受,像接受一个烂摊子,或者一栋物理意义上的高楼。我他妈必须全部接受。

你知道吗,我们在某些地方真的有些像,疯子。闭上你的嘴吧,在这里没人会听,就算是为了你自己。



【“冬兵”.纽约.2014】


任务。完成任务。一切都简单明确,绝无失败的可能。

我回想起一个影子,以“我”的身份,看到那一切,我并未拥有过的。

他笑,他总是笑,像在笑我。他在笑我。这个并不是我的“我”。

他那样叫我,叫“我”——詹姆斯。他叫“我”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他不在叫我。

可他并没有意识到,“我”并没有意识到。一切都陌生,蒙上我不熟悉的阴影。回头去看,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种呼唤,来自他心底的,试图触动谁。可这只是又一个会阻碍我前进的路障,必须清除

他固执,可怕,难以彻底消灭。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走到这里的,一步步,我只知道他的理想主义终究会害死他,但不是现在——经我之手。

那个名字,他第一次喊出来的名字,和最后他砸给我的名字,这些都是一种方式,一种使我必须正视过去的方式。

我听懂了,但我并不想听懂。



【“冬兵”.华盛顿.1984】


任务目标:击杀国会成员迈克罗尔·格兰多。相关资料已掌握。

任务计划:利用MGL MK1L使其车辆侧翻,伯莱塔92FS将其击毙。不可失误。重复,不可失误。

不可失误,每一个任务都是如此。那辆奥迪Quattro不能驶过大桥,事实也正如此。半夜十二点的这条路上没有多少人,也是选择此时的原因之一。

司机已死。迈克罗尔·格兰多坐在副驾,但他没有出来。——他出来了,只需要击毙。

没什么可迟疑的,只是收走他们活的权利。为了人类的大义,我必须这么做。九头蛇万岁。

自然,变数也会有。比如那个女孩,阿尔派·格兰多,她是这次任务中最难缠的变数——我不应该杀她,她是任务之外的人。所以我收起枪。她似乎在颤抖。

在我向暗处的人传递了任务完成的讯号之后,他们对此表现出不满。他们说,我应该杀掉她。

不。这不是我任务范围内的目标。你们应该自己解决。

四个人,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我看向女孩,她的头发泛棕,眼睛是绿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移开眼。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给我下令。我是领队,所以我在等待他们收拾干净,下达收工的指示。

可并没有。两个人把她从一堆燃烧着的废铁里拉出来,哭声尖利。两个人向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杀掉她。我摇摇头,说,快些收拾。

他们又互相看了一眼。我怀疑他们听不懂俄语。现在只剩一个人扣住那个女孩,三个人向我走来,握着枪。不知是谁教他们的勇气。

杀死三个人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我要留一个,以示我依然清醒,并且让他作任务报告。我回过头来,想让他放女孩走,然后我们收工。

他松开那个女孩,向我走过来,我看到她一下子扑在地上,并不逃跑。

我等着他收拾完这一切,而后我们一起离开。

她是任务之外的人。她死了。



【史蒂夫·罗杰斯.纽约.2014】


他没有走。



【山姆·威尔逊.纽约.2014】


他没有走。伙计,开什么玩笑?!我的上帝!他是来自投罗网的吗?来纽约警署自首?以一个背了几百件重案的罪犯的身份?我打赌,如果他说“罗斯福是我刺杀的”,我也会相信。但是,老天,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走。为什么?

队长,上帝!你应该做好了找他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打算不是吗?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但是具体如何地好,还是不要说了。斯蒂芬森尼博物馆的美国队长展区我也进去过,关于复活的英雄和战死的勇士,巴拉巴拉一大堆应该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我承认,你也是我的偶像。但是他?他以前是个值得万众尊敬的老兵,这没错。可是现在,你觉得他还值得——值得被拯救吗?算了,我知道你的答案肯定还是“我不知道”,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你们之间的关系究竟要多刻骨才能让你从他的铁臂下逃脱出来啊?他与你的打斗难道被你淡忘了吗?——我真像个爱操心的邻居老太太。队长,这其中的原因,你应该比我们全部人都更清楚。

可你并没有说,那么一切都只是谜。那些展板并不能使我信服:这就是你救他的理由。我们都知道你为了人民和自由可以付出什么,你前几天躺在医院里这件事就是个很好的说明。

那么,这个问题还是只能由你来亲自解答——又或者是他,可他完全不像还记得你的样子。即使他没有走,甚至还在你昨天去超市的时候跟踪你,谁知道他是不是找机会杀你!——抱歉,忽略这一句。

不管怎样,老伙计们,继续努力吧。



【“黑寡妇”.阿灵顿国家公墓.2014】


嘿,这里居然有你的墓碑。虽然这不是我头一回来,但我还是想做出一副被惊住的样子,即使你看不到。

你看不到,你当然看不到。又或许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只是你藏了起来,那么我就找不到你。和你不同。你总能找到我。

我时常想,命运是不是真的喜欢玩弄信仰它的世人。当然,我不是其中之一,它太飘忽不定。不倒的红色巨人死在昨天,我任职已久的神盾早已腐朽废殆,一切都改变,甚至你也被囊括在内。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还是刺痛,他们剥夺我的权利,让我成为一个不得孕育的空壳,而你那时候还被冰冻着。我的导师,我的星星,他们喊起你的代号像称赞一柄绝佳的利刃。顺便杀死我,用一种难堪,恰似他们在看到我的姓氏*①时,露出的那抹鄙夷。

所以,所以啊。娜塔莉娅,多么可笑,你换掉自己的名字,做美国人,闭着嘴不想归还那段日子里唯一的生机,最终还是没办法,最终他还是需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寻找丢失的碎片。因为他是不完整的,你也是不完整的。可你们偏都生着长刺,一个拥抱就足以让你们在相互拼合的间隙里,头破血流。

看看你标志的颜色吧,多么鲜艳。还记得你曾在任务目标身上留下的标志吗?他也会留,你们总是以此抢着邀功。而后一切都睡去,包括红色的星星,还有娜塔莉娅。

你会记得我的,詹姆斯。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我知道我将永远铭记那段过去,无论它是否堪以入目。

一个家,几个家人,我曾梦寐以求的东西似乎正悄然来到我的掌中——不,我的身边。这更可贵。

好了,现在抬头吧,史蒂夫还在那里等着你。我是说,活着的那个。不是之前在这里的破烂儿石雕。说实话,那个玩意儿真有点傻。但是,他等着你呢。

虽然你除了他们几乎一无所有,但是,足够了,对吗?

罗曼诺夫,记住你的姓氏,它会告诉你这一切的真实性,这一切已被经历过的痛苦、你正把握着的欢愉的真实性。以及詹姆斯,詹姆斯。他会活着的,以他自己的方式。



【“美国队长”.布鲁克林.2012】


我曾觉得自己已经早早做好了生活被再次改变的准备,可当选择真的降临到面前时,我还是忍不住生发出停顿的欲望。不是说我在实质上并不愿意去改变,这只是由于一种可悲的习惯:幻想自己所倾向的选择之外的那个选择所导向的结果如何。

比如,直到今日,我依旧无法做到彻底地释怀。我不可控地回想起巴基掉下火车时的情景,与那瞬间我切实感受过的绝望,如果——我说了如果,如果我抓住他的手,那么我的人生就还是那种真正的英雄式的纯粹人生:我可以在战后轻而易举地享受荣光与赞誉,奖章挂满胸前,成为一名声扬举国的功勋;或者像如今的大众所盼望的那样——去跳一支欠下的舞,证明私心与爱情并非只是平凡人的平庸的代表词。可事实呢?我在一次次无用的自我剖白和探究中发现,这种短时性的激情——存在于我和佩吉之间的——可能并不够支撑我们走完余生,因为它只是又一种战争的可悲产物。

瞧瞧吧,在无数个面对着镜子的清晨四点,我总能冷静地意识到:这个新世界让我学会了政府阴谋论式的揣测,像我一直憎恶的那样。

当我回到布鲁克林,我坐下来,更像是一种无聊的自我安慰。

这地方真的变了不少,至少那些曾随处可见的碎垃圾和痰液少了许多。

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不少,我暂时不能适应,可我终将适应,这似乎是个无疑问的结局。

我重新开始画画,即使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属于史蒂夫·罗杰斯的爱好——而不是美国队长的。

我在前天搭救了一个似乎需要帮助的女孩,然后——好吧,她给了我一枪,险些射穿心脏。

我在那一刻的确忘记了他们告诫我的话,“这里人人都持枪”。已经没人需要帮助了,没人再需要我,对吗?好像不。

我的思绪连不成线,比弗瑞所期望的那样差得远。我总是在寻觅,坐上火车,外面的窗景变幻得好快,我看不清。

回到老屋,我没找到任何熟悉的东西,连屋子后面的我们曾搭起的猫窝都消失,屋后成了一个小院子,圈成一个半圆。

我做了一场梦,就在一个小旅馆里。梦里他没有影子,我也是。

我们互相嘲笑彼此,直到他摘下面罩,露出下半张脸,说,因为我就是影子。



【“冬兵”.纽约.2014】


没有走。

为什么?

“我”,请告诉我。抑或这就是你——“我”的答案:我就是“我”,即使你的一切于我根本陌生。

事实上,我记得,或者说我“认识”,几乎每一个人。

那对夫妇;那群嬉闹的人;那群——医生;那个女孩,我拿枪瞄准的女孩。血液与脑浆混着,迸溅一地。

她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大概;然后,是一具尸体。又或许先后顺序颠倒一下。她和她的父亲躺在一起。

多么像啊,这一切多么相像啊。没有尽头的鲜血的路,人最后咽气时所发出的哀鸣。

她明明是叫阿尔派,我却又想到另一个名字:艾格尼丝。

这不是我的答案。



【史蒂夫·罗杰斯.布鲁克林.2016】


事到如今我终于没办法再瞒着任何一个人,我就是把巴基当成了我的挚爱,管他们呢。

你回来了——即使过程颇有些坎坷,但你回来了。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如果那天你真的走了,我会怎么样。可是瞧瞧现在,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的疑豫只会在你和我们共同的信仰——和平与自由——起冲突时出现,现在,现在很好。

我捡回那只白猫的时候,心里确实忐忑。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喜欢她,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因她而记起更多的过去。小娜——你的塔莎,她告诉我你们所共有的那段记忆,可你似乎还是对此有些困惑,我也怕再引起你的痛苦,没有再问。

还好,对于这只猫你并不排斥,所以我大胆地设想你喜欢她。自从你同我住在一起之后,我发现你一直没有言说的难处:你在试图模仿自己,那个中士,对吗?

我当然不会问你,比如此刻,我只是让你给她取名。你沉默了一会儿,说,艾格尼丝。或许你并不知道,我在最开始对你的答复生出了怎样的喜悦,因为这是一个你我所共同铭记的名字。可当我看到你躲闪的眼神时,还是不免得被一盆事实的冷水泼得发凉:你并不记得艾格尼丝。

存着半分侥幸,我问你,你想起来了吗?可你从来不会骗我,你怎么会骗我,所以你说,没有。

这个答案着实刺伤了我,可我依然想要征求你的意见,给你创造出一些选择的机会,注意,是给你自己的,而不是给你模仿的自己。这句话说完,你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露出些许茫然。你没有立即回复我,我就耐心地等,反正时间还早。

“阿尔派,”你说,声音犹豫,“其实我想过很多次——我想叫她阿尔派。”

“嗯哼……好名字,”我发自内心地说,带着一丝大概很难被察觉到的解脱,那位女孩就在我脚边,所以我把她举起来,“阿尔派——你叫阿尔派了。我们的好女孩。”

我们的好女孩并不是很配合,她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后爪蹬在我的脸上,借着力一下子窜离,逃到你的腿上,转了一圈,轻轻趴下。

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总是这样。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马上想要问问你:是不是并不习惯自己的选择被人接纳这件事?我听到你低声咕哝了几句话,往地上看看,又往我的脸上看看,就是不看那只小猫,又问:“阿尔派?”你看着我。

我点点头。“多好的名字,”我说,脸上残余着一丝温热的肉垫触感,“或许,你想不想和我聊聊这个名字的来历?”

你看了我一会儿,半晌才垂下头,看着那个正在打呼噜的小家伙。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好女孩,很久以前的好女孩,你说,皱了下眉,自顾自地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很久以前。”

我不吭声,自知此刻沉默的重要性。可顽皮的阿尔派就那样往你怀里依去,甚至一下子钻进衬衫里。你的衬衫很薄,我都能看到她在里面翻滚时身体的形状。她露出一个头,咪呜两句我听不懂的话。我禁不住,笑了几声。

你并未恼火,又或许是我未曾看出。我只知你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托着她,右手拇指摩挲着她的白色软毛。

“阿尔派,”你说,声音很轻,似乎有什么话语将尽未尽,你没有说,我也就没有问,“阿尔派啊。”

可是你没有继续说,我也就没有问。



【布洛克·朗姆洛.华盛顿.2001】


说实在的,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明白苏联人让他去执行1984年的那个破烂任务究竟是为了什么,混账东西,都下地狱去吧。

他的履历可真是丰富,作为他如今的管理员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刺杀,间谍,埋伏,我不知道有谁会把潜行任务做得比他更出色。真是值得骄傲,他们把他培养成了一条好狗。

皮尔斯那家伙马上就会上位,混账老东西,对冬兵来说他大概算是个熟人,听说他和什么美国队长有些地方长得很像——又或许不,那个家伙总是什么也不记得。至少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华盛顿这地方我其实并不想来,因为冬兵档案上那个刺杀任务的地点——好,好,就是他妈的华盛顿。我承认那把我恶心到了,本来我以为我也算杀过不少人了,并且不会再为这种事有什么麻木以外的感觉了。可那个女孩,操,老天,她十二岁,是任务之外的人。冬兵——他不想杀她,无论出自何种原因,他们却认为他失了控。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没错,这对极了,可就是我恶心的他妈的原因。所以他们留下记录:“资产(就是他妈的冬兵)失去控制,产生类似自我管理意识的行为冲动……”

有时我真希望他们的洗脑足够彻底,让他真的忘记所有。哦,九头蛇万岁,哈哈。

电击装置总在更新,可每次他坐上电椅总是会发出凄厉的喊声。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改进了什么,一次又一次,他依旧那样喊,之后被冰冻或者送去下一次任务。他可真是出色。

闲的时候我也会看他几眼,看看武器在休息时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说实话,区别不太大,只不过他更像个木偶,空洞无神,一个空壳子。

而我还记得那一次,剿完一伙敌对团伙后,我就那样在椅子上坐着打量他,想看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毫无情感的波动。他一开始并没什么反应,目光落在空气里,不像个活人。该死,他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有个事实摆在我的面前——我真的想知道他对那个阿尔派究竟还有没有记忆。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他妈的确定无疑的“没有”。可我问了,老天。我居然问了。皮尔斯会杀了我的。又或许不会——至少这家伙没什么反应。

他的眼珠也像一对被用坏的和整个机体不兼容的零件,机械地转了转。他似乎在思考,但我没有在那眼睛里窥得哪怕半分情绪。亲爱的教徒们所敬爱的那混账的上帝,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我是说,虽然我不是个教徒,难道这个在一战左右出生的人也不是?而这,这就是你给他的恩典?好样的,全都下地狱去吧,苏联人。

我不知道我的怒火来自何处,但我知道离他再次被冰冻只剩不到几分钟,下回再看见他可能会是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当然,我不会也不想离开这里,可怜的小兔崽子,你连跑都没处跑——不,死都没法死,他们会阻止你。

我越矩了,当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如果你不尝试的话,前面的结论我也没法得到。我应该问问你,自己的铁拳头砸在脑门上的滋味如何?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明明你看起来比我还小不少,为什么就他妈的成了这个鬼样?

我一个人的力气根本制止不了你,那群带着麻醉药冲进来的白大褂倒来得很快,明显比我更熟悉你,我后悔了。就在几根针同时扎进你的颈部静脉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有一个家伙被你掀到了地上,在你还没彻底昏厥的时候很捶了你两拳,骂的东西比我想的还要难听。我真想把他们的嘴撕烂再缝上,可没办法,多可笑,我居然是你的管理员,冬兵。

我们几个人架着你,一个人在旁边尽职尽责地记录你的状况,似乎还在看你的口型,真他妈尽职尽责。可大概只有我能看懂,你说,阿尔派。你的蓝眼睛望向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你他妈的那双眼睛了。

但就在将你放进静滞槽前的最后一刻,我希望你忘记她。永远忘记。永远不要有人再提起——包括你自己。











①:罗曼诺夫王朝是统治俄罗斯的最后一个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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